清甜的苦瓜

作者：卫思羽

    打开房门，一阵清凉扑面而来，赶走身上火瞟火辣的暑热，烦躁的心瞬间安静了。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今天我做了一桌好菜。”还没来得及报到，老太太已经快人快语地招呼起来。

    趁我洗手的空当，喜宝凑到跟前儿，撅着小嘴儿悄悄地说：“妈妈，今天姥姥做的菜不好吃。”“是吗？那我们去瞧瞧。”满心疑惑的我，拉着喜宝坐到饭桌前，一看。哎哟喂!老太太今天可大显身手，摆了一桌“苦瓜宴”，怪不得小家伙要抱怨。

    “最近天热，多吃点苦瓜袪心火降暑气。这是苦瓜酿肉、苦瓜炒蛋，还有苦瓜炖排骨汤，都是我照着食谱做的，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老太太一边热情地介绍着劳动成果，一边麻溜地给我们夹菜。

    “姥姥，苦瓜太苦了，我不要吃。”小家伙一点“面子”也不给。好在老人不计小人过，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小孙子，咂吧着嘴道：“哪里苦啊，多吃两口就变甜了。”

    小孩们大抵都不喜欢吃苦瓜，毕竟快乐如蜜糖的童年时光，根本挤不进苦的滋味。记得小时候，每到饭点，桌上必定会有苦瓜的身影。我常纳闷，那么多好吃好看的应季蔬菜瓜果不选，为啥大人们偏偏对这卖相磕碜，味道又苦涩的苦瓜情有独钟呢?我无法理解大人们对苦瓜的偏爱，就如同大人们无法理解我对苦瓜的避而远之一样，经历不同，感受自然相去甚远。

    读书那会，我和表弟表妹们喜欢放暑假去外婆家。老人家爱吃瓜果蔬菜，也常带着我们一块儿整理。调皮的我们，一边整理蔬菜一边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茄子是驱赶入侵者的超级手雷，玉米是大金牙微缩博物馆，番茄是夜行者手里的灯笼...苦瓜是什么呢?看着它皴皮糙脸的长相，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老人家看着我们仨儿搜肠刮肚的囧样，笑着缓缓说道：“苦瓜就像人生，看着充满坎坷泥泞，味道也清苦，但却在最苦的时候回转出悠长的甘甜。等你们长大了，经事了，就明白了。”外婆慈爱而充满深意的话，直到我渐渐喜欢上苦瓜，才略懂一二。

    是什么时候放下对苦瓜的防备，开始接受它的味道，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晚上，在外婆家的饭桌上，老人家指着一盘清炒苦瓜温和地说道：“别看它味道苦，它可是‘君子菜’，与任何菜同炒同煮，绝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正所谓‘不传己苦与他物’。”说着，老人家夹了一小撮在我碗里，鼓励我道：“丫头试试，第一口虽苦，但慢慢嚼你就会感到回甘。”我犹豫着夹起一片，观察了半晌，才缓缓放进嘴里慢嚼细品，顿觉苦味盎然，纯粹无二，但苦尽之后，喉间又有一丝清香回甘。伴着那晚微凉的夜风，我第一次品尝到“苦尽甘来”的清甜。

    作为夏天里带苦味的应季蔬菜，苦瓜以味得名，广东人忌讳“苦”字，称之为凉瓜；其形如瘤状突起，故称癞瓜、锦荔枝，又因苦瓜有清心火功效，便沾了佛性，故名“菩提瓜”。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苦瓜也是一味好药，味苦性寒，可消暑清热，明目解毒，降心火。如此亦药亦菜，可腌可炒的“君子菜”，成为人们餐桌灶头前必备的家常菜，自然也是情理之中了。

    之前有网友调侃说：小时候最不喜欢吃的苦瓜，长大了越吃越喜欢。看到不禁莞尔一笑。不由联想到历史上吃苦瓜的名人——明末清初的著名画家石涛，虽身为明末皇室贵胄，却只能出家为僧，与青灯孤影为伴，云游四方，餐餐不离苦瓜，甚至还把苦瓜供奉案头朝拜。想必他对苦瓜的偏爱，与他的经历、心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然怎么会自号“苦瓜和尚”呢?

    不吃苦瓜的人，永远不会领悟到苦瓜的苦味，但细细品尝过的人，才真正感受到苦瓜原来在最苦的时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从浓苦中穿透出来，如同上品的茶、上等的酒，苦中带甜，苦中回甘，苦中生香。

    看着喜宝不愿吃苦瓜的满脸愁苦样儿，仿佛见到自己小时候。“老太太，咱不劝了，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上苦瓜。”我笑着说道。

    “妈妈，你怎么知道呢?难道你会预见未来?”喜宝睁大眼睛望着我。

    “这个嘛，等你长大了，经事了，自然就明白了。”我和老太太对视一眼，笑声从窗外爬上了月梢。